[青蛇]
导演 徐克
出品人 吴( wú)思远
编剧 徐克/李碧华
监( jiān)制 徐克
主演 张曼玉/王祖( zǔ)贤/赵文卓/吴兴国/马精武( wǔ)/田丰/刘洵
统筹 陶云/金扬( yáng)桦
摄影 高照林
剪接 亚积( jī)
武术指导 元彬/唐佳
美术( shù)指导 雷楚雄/张叔平
服装( zhuāng)指导 吴宝玲
音乐 黄沾/雷( léi)颂德
出品 思远影业公司( sī)
公映日期 1993年4月11日
票房记( jì)录HK$9,497,865


一青一白两条蛇，百千( qiān)年的修行后化为人形，本( běn)想游戏人间、体验红尘欢( huān)娱，谁料春雨如酒柳如烟( yān)的西湖断桥边，与清秀憨( hān)直的江南书生短暂相遇( yù)，白蛇竟从此沉醉于爱欲( yù)中无法自拔，最终产下一( yī)子，消声于雷峰塔之下，让( ràng)自己成为了供世人茶余( yú)饭后谈资论道的传说；青( qīng)蛇则在诸多是非中洞悉( xī)世事，从无情到识情再到( dào)思情，流下了本不应该拥( yōng)有的眼泪，明白了「人生如( rú)此，浮生如斯」。两蛇的爱恨( hèn)情愁得益于徐克天马行( xíng)空的奇思妙想，此番的另( lìng)辟蹊径不仅保全了叙事( shì)的完整，亦令幻梦背后的( de)情生意动映照出人性的( de)善恶美丑，迥异于以往《白( bái)蛇传》中翻来覆去的爱情( qíng)传说。
更为幸运的是，本片( piàn)集结了强大的幕后团队( duì)，将[青蛇]铸造成一部音画( huà)俱佳，色泽明艳，气势宏大( dà)的佳作。沾叔携手雷颂德( dé)，配以时而诡异时而多情( qíng)的音乐：青蛇出场时用「色( sè)是空，空是色」来描绘，助法( fǎ)海修行时又以「人生如此( cǐ)，浮生如斯」来应和；张叔平( píng)与吴宝玲借鉴京剧、粤剧( jù)等造型设计，不仅采用「额( é)妆」，而且令二蛇的服装添( tiān)多一份飘逸绝尘之感，与( yǔ)角色气质相符；雷楚雄如( rú)仙境般的美术，将江南断( duàn)桥流水，晚风拂柳的瑰丽( lì)画面赫然呈现；既在香港( gǎng)搭建布景，又用计算机构( gòu)图绘图，眼花缭乱的特效( xiào)场面已成为后世无可复( fù)制的绝本。



初遇——难得一见( jiàn)的演员
[青蛇]的拍摄并不( bù)是一帆风顺，从演员的更( gèng)换到场景的筛选，虽说如( rú)今的豪华阵容已足够惊( jīng)艳，但如果回首曾经与[青( qīng)蛇]擦肩而过的他们，心中( zhōng)不禁惊叹：周润发、张国荣( róng)、巩俐、梅艳芳……如此看来，踏( tà)上[青蛇]这班车彷佛是五( wǔ)百年甚至一千年修来的( de)缘份。王祖贤因[倩女幽魂( hún)]的古装扮相一鸣惊人从( cóng)而与[青蛇]结缘，尽显温柔( róu)贤惠，回想影片开拍前两( liǎng)年，张曼玉以[新龙门客栈( zhàn)]中风姿绰约的金镶玉颠( diān)覆玉女形象，或许正是这( zhè)一种成功的颠覆，令她化( huà)身青蛇，吐露天真魅惑。刘( liú)德华当年与法海的角色( sè)擦肩而过，一方面成就了( le)赵文卓，另一方面总多少( shǎo)留有遗憾，如今终于以[狄( dí)仁杰之通天帝国]与徐克( kè)续上前缘。

■徐克：一开始准( zhǔn)备用巩俐与梅艳芳饰演( yǎn)白蛇与青蛇，但是巩俐、梅( méi)艳芳辞演。由于当初角色( sè)的性格是根据她们而设( shè)定的，后来换了人，剧本不( bù)得不做修改。
王祖贤是古( gǔ)典之美，但不是传统的那( nà)种古典。她的眉毛啊，五官( guān)啊，都很立体、清楚，清楚得( dé)好像一个画里面的人一( yī)样，尤其是像古装画，我觉( jué)得她很特别。不过最初没( méi)想过她可以拍古装，她以( yǐ)前根本就是一个走路像( xiàng)踢足球一样的女孩子，穿( chuān)古装会是什么样子，我都( dōu)不敢想象。[倩女幽魂]出来( lái)后感觉很好，于是就用她( tā)饰演白蛇。
青蛇的角色多( duō)了一点成人的色彩，有妖( yāo)气、有佛性、有人味，很难演( yǎn)。我让张曼玉尝试她没有( yǒu)演过的这种，底子里是一( yī)个动物，其实很原始的，去( qù)理解人的时候，看到人的( de)黑暗面多一点。我想曼玉( yù)表现多一点的颠覆性行( xíng)为，她都做到了，而且比我( wǒ)想象的要好。我觉得她的( de)美是很朴素，很清雅的，但( dàn)其实骨子里面藏着妖娆( ráo)。

■吴宝玲：张曼玉很妖媚，她( tā)其实妖起来比谁都妖啊( a)，就连她那个眉毛也是翘( qiào)翘的。她一站出来，我便觉( jué)得这个女孩好厉害。导演( yǎn)讲戏，一讲她就明白，还能( néng)演到比导演要的还多。

■赵( zhào)文卓：当时情况是这样的( de)，我去电影工作室，去干嘛( ma)我忘了，发现旁边在筹备( bèi)[青蛇]，导演说：「文卓，你过来( lái)，试试这个衣服。」我还不知( zhī)道是什么角色呢，就胡里( lǐ)胡涂地试袈裟，然后他们( men)就一个劲儿地点头，包括( kuò)张叔平都说很好，说的还( hái)是广东话。「你来演法海。」我( wǒ)说：「法海，我觉得法海是老( lǎo)头儿啊。」我就问是不是还( hái)得粘胡子。得到的答复是( shì)不用，说这样就可以，后来( lái)才知道，原来是改编自李( lǐ)碧华的小说《青蛇》，于是我( wǒ)就演了。这个戏出来以后( hòu)，反响很大。



人间魔域——复杂( zá)深奥的主题
影片开场，是( shì)徐克营造的与现实空间( jiān)相联系的神怪空间，人妖( yāo)杂处，丑态万千，而这奇异( yì)大背景的设置，正好为人( rén)蛇恋提供了可孕育的温( wēn)床。乱世中唯见法海身着( zhe)白衣立于台上，将自己与( yǔ)人间烟火拉开距离。影片( piàn)的故事来源于李碧华同( tóng)名小说，但与小说略有区( qū)别，较之于原著中青蛇出( chū)于女人嫉妒心理的第一( yī)人称自述，电影中的青蛇( shé)更像一个还未长大的天( tiān)真姑娘，未谙世事，围绕在( zài)姐姐白蛇的身旁；登上银( yín)幕，许仙也从那位明知是( shì)妖仍贪恋女色、静观两蛇( shé)争斗的男人，转身成为断( duàn)桥边、私塾里那位书声朗( lǎng)朗的老实先生；小说中的( de)法海只知道在固有秩序( xù)下做降妖领域里「永不生( shēng)锈的螺丝钉」，却不知这样( yàng)做意义微薄，电影中他学( xué)会了反思，在水漫金山浮( fú)尸横陈的荒凉境况下，他( tā)独自面对苍生，黯然神伤( shāng)。

■徐克：[青蛇]的故事概念与( yǔ)李碧华原著有点不同，但( dàn)分别不大，只是加强了戏( xì)剧性，突出了白蛇与青蛇( shé)在情义取舍上的矛盾冲( chōng)突。我写的青蛇是因为无( wú)知，学习白蛇的高见而惹( rě)来麻烦，她是对所有事物( wù)及人际关系抱着哲学态( tài)度，到头来亦是碰钉。李碧( bì)华写的青蛇是因为妒忌( jì)，从而对代表万物之灵的( de)白蛇做出那些事。李碧华( huá)的青蛇代表了女人之间( jiān)的对比，而我的青蛇变成( chéng)人，与自然隔绝后变得虚( xū)伪。做妖归于自然好，还是( shì)做人踏入社会好？这故事( shì)写出人性虚伪，即本性与( yǔ)道德观念的冲突，许仙作( zuò)为知识分子，就代表了本( běn)性跟人生理论的矛盾。我( wǒ)希望给《白蛇传》注入新元( yuán)素，以表现现代女性对爱( ài)情、友情的看法。所以故事( shì)虽以南宋为背景，但情节( jié)是以爱情发展下去的，因( yīn)而背景根本不重要。
[青蛇( shé)]其实是有种喜剧效果的( de)，因为李碧华本来说其实( shí)许仙是喜欢青蛇的嘛，如( rú)果真是这样那许仙不是( shì)很虚伪吗？于是我再想：许( xǔ)仙很虚伪，那是一种知识( shí)分子的虚伪吧(笑)，因为学( xué)了一套套道理，自己也很( hěn)矛盾啊，如果这样说的话( huà)那法海也很虚伪了，对不( bù)对？因为他在修炼的时候( hòu)，要不断地克服自己的七( qī)情六欲，很多时候会有很( hěn)压抑的感觉，最后就变成( chéng)扭曲了很多人性。所以，两( liǎng)条蛇来到人间是来看这( zhè)两个人(或者人性)，带有一( yī)种俯视，一种讽刺人性的( de)态度，所谓喜剧，可能也是( shì)因为它的讽刺感才产生( shēng)了喜剧效果。


莫呼洛迦——浑( hún)然天成的音乐
依然是滚( gǔn)滚红尘，窗外私塾中的朗( lǎng)朗读书声传不进纨绔子( zi)弟那纸醉金迷的耳朵，初( chū)到人间的青蛇便迷上了( le)灯影绰绰的奢靡生活。从( cóng)屋顶落入舞者中间，她是( shì)天生的焦点，原先的舞者( zhě)瞬间都成了她身旁的点( diǎn)缀抑或只睁大了眼睛诧( chà)异着，在音乐中她时时扭( niǔ)动腰肢，尽显妖娆。最明亮( liàng)时总是最迷茫，最繁华时( shí)总是最悲凉，青蛇忽然间( jiān)的消失不见，彷佛在谱写( xi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歌( gē)中奥义。黄沾与雷颂德首( shǒu)次合作，便擦出惊世骇俗( sú)的火花，[青蛇]的音乐相时( shí)而动，与江南的雕梁画栋( dòng)、小桥流水水乳交融，直达( d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境( jìng)界。

■黄沾： [青蛇]是老徐改变( biàn)作风的戏，而我，自从[黄飞( fēi)鸿]第一集之后，就只为徐( xú)克写歌，没有再替他配乐( lè)了。徐克常出问题考我，他( tā)出的题目很刁钻，像「中国( guó)味道的印度歌」，好玩！但刁( diāo)钻的很。《莫呼洛迦》是我应( yīng)考之作。听了这么多年的( de)Ravi Shankar(编注：拉维香卡，享誉世界( jiè)的西塔琴大师，印度音乐( lè)与文化的传播者)，不懂吟( yín)诗也会偷了！末世的摩登( dēng)伽女！天龙八部的蛇神和( hé)乐神！莫呼洛迦！看佛经多( duō)年的知识，也抖了出来。「揭( jiē)谛」对「摩诃」，蛮绝的「无情对( duì)联」！(连接)徐老克提笔，写下( xià)第一句歌词就跑了！但考( kǎo)试官一句提示，也就够了( le)。我自认为不是一个作曲( qū)的高手，除了民歌小调式( shì)的简单旋律，几乎没有写( xiě)出什么特别复杂的曲调( diào)，只有同徐克导演合作的( de)影片[青蛇]创作插曲《莫呼( hū)洛迦》是个例外。
并肩而上( shàng)应考的是香港乐坛新秀( xiù)Mark哥雷颂德，这位音乐青年( nián)，当时和我合作得频。徐克( kè)当初没有注意过这个名( míng)字，虽然他的大名，常与我( wǒ)并排而列。「你试试啦！保证( zhèng)你满意！」我说。就此敲定了( le)[青蛇]的配乐搭档。「用心去( qù)做！」我对Mark哥说，「同老徐做配( pèi)乐，分分钟都可能得奖的( de)！那样光宗耀祖啦！」

■雷颂德( dé)：当时黄沾知我十分热爱( ài)音乐，就叫我和他一起做( zuò)[青蛇]的电影配乐。我很小( xiǎo)读中学时已经认识沾叔( shū)，他对我很好，从做音乐到( dào)做人对我的帮助都很大( dà)。在我的事业里，没有他就( jiù)不会有今天的我。

■黄沾：为( wèi)了[青蛇]的配乐他可是下( xià)了一番功夫的，在家中的( de)私家录音室，用计算机做( zuò)了些试验带。「这首旋律很( hěn)好，可以用作开场曲和终( zhōng)场音乐！」我一听他写的新( xīn)乐段，就马上提议：「辛晓琪( qí)领唱，会很有气氛！」想这首( shǒu)词，茶饭不思，食不甘味，一( yī)直到录音间试唱后，还作( zuò)改动。徐大师听过了，满意( yì)。
虽然当年雷颂德和我，年( nián)纪差一半。论理，我是他长( zhǎng)辈，但和Mark哥，真是平辈相交( jiāo)。我从他那里，学到不少新( xīn)东西。风水佬骗人十年八( bā)年，雷颂德的成绩，有耳共( gòng)听，骗不了人的。不信，看看( kàn)今天有多少人记住了他( tā)的名字。



柳腰细裙儿荡——独( dú)辟蹊径的造型
青白二蛇( shé)已遁化为人形，在这春日( rì)飞花的季节，于小桥流水( shuǐ)声中结伴游戏人间，静观( guān)世人的万千丑态。她们各( gè)执一扇，于西湖边上一步( bù)一扭，十步一歇，笑语盈盈( yíng)，没有烦恼，似与这凡尘毫( háo)无任何牵连，只在自己的( de)生活中体验上乘的快乐( lè)，而为她们的快乐更添一( yī)份光亮的，是那令人过目( mù)难忘的独特造型。二蛇的( de)造型时而刮起印度风，时( shí)而吹着阿拉伯风，多数时( shí)则如京剧中的青衣，雪纺( fǎng)与蚊帐纱经她们一试，竟( jìng)似细柳扶风，软脚骨与湿( shī)身时的发型又为其多添( tiān)一份性感与秀美。还有那( nà)独特的「额妆」造型，不仅为( wèi)本片增彩生辉，而且在日( rì)后得到了众多影视剧的( de)争相效仿，比如李少红导( dǎo)演的新版《红楼梦》。

■吴宝玲( líng)： 我给张曼玉做青蛇造型( xíng)的时候，考虑了很久怎样( yàng)去把两者变成一个人。因( yīn)为徐克给我看了剧本，剧( jù)本里小青有一个样子，张( zhāng)曼玉本身有一个样子，造( zào)型师的工作就是要把两( liǎng)个人很好地融合在一起( qǐ)，使得人物必须非常妩媚( mèi)，同时又保有传统的东西( xī)，这样马上就能够脱颖而( ér)出。[青蛇]里，她的衣服收腰( yāo)收得很合理，不会显得拖( tuō)沓的，不能让她看起来笨( bèn)重。应该说曼玉当时最大( dà)的优势是身段上，她身段( duàn)非常的好，所以我给她做( zuò)青蛇的造型时重点就在( zài)突出她体态上面，怎么样( yàng)去更妖媚，怎么样去更飘( piāo)逸。
我在髪型、化妆上也极( jí)力追求唯美，想起小时候( hòu)看粤剧，演员用的「打片子( zi)」(又称额妆)，我想电影里面( miàn)会有很多特技、灯光、神怪( guài)、风吹、雨雪，这种气氛整合( hé)起来就蛮独特的，而「打片( piàn)子」这种手法本身就非常( cháng)独特，一般的电影不可能( néng)用，因为很难找到合适的( de)地方来达到这种高度和( hé)谐，但是在[青蛇]里面却可( kě)以。戏中做的原因是，想把( bǎ)白蛇和青蛇跟整个社会( huì)抽离，她们是妖嘛，和其它( tā)所有人都不一样。
当时摄( shè)影师和导演都很担心额( é)妆的创作，可是坚持做下( xià)来之后，跟衣服一起配起( qǐ)来，大家都认了。到拍的时( shí)候就一点都不担心，因为( wèi)融在景里。出来之后，直接( jiē)反响就特别好，也没有人( rén)会说不能接受。我们的头( tóu)都很轻巧，没有那么多头( tóu)饰。除了[青蛇]那种环境，贴( tiē)片我也不敢再用了，有人( rén)就说我江郎才尽。其实，戏( xì)曲的东西是一整套的，也( yě)不是说单抽出来就能用( yòng)的。
至今还听到很多人对( duì)我讲说当年[青蛇]的造型( xíng)很好，这么久了再看还是( shì)很美，大家喜欢我的设计( jì)我很开心。可以说这部戏( xì)的造型倾注了我很多的( de)心力，并且也为我敲开了( le)金像奖的大门，我就凭[青( qīng)蛇]在1996年获提名第十三届( jiè)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造( zào)型设计。

■雷楚雄：白蛇及青( qīng)蛇的造型图是张叔平在( zài)京剧青衣的基础上，稍加( jiā)改良而成的，以显露蛇妖( yāo)的媚态。张选用的衣料极( jí)薄，像现代设计的其中一( yī)个手法，层迭多彩，头饰的( de)设计更成为日后内地及( jí)港台地区古装片的仿效( xiào)对象。至于蛇的造型便曾( céng)七易其稿，以满足导演要( yào)求不一样的效果，最后的( de)设计是：白蛇头顶生角，青( qīng)蛇两侧有翼。



流光飞舞——如( rú)梦似幻的美术
二蛇原以( yǐ)为不着尘埃便可全身退( tuì)去，谁料竟对人间流连忘( wàng)返，甚至深陷此中不能自( zì)拔。自从与许仙一见钟情( qíng)，白蛇家便是那红尘欢娱( yú)之地，内帷中嬉戏，床第间( jiān)缠绵，烟波四起，轻盈似雾( wù)，在晚风中的几片红叶里( lǐ)留下人间几回爱。蕴藏这( zhè)些「与有情人做快乐事，未( wèi)问是劫是缘」情感的，正是( shì)雷楚雄妙手天成的美术( shù)：江南小河上寄情的流水( shuǐ)浮灯，人声喧嚣中却见桃( táo)花片片飞，小舟缓缓行；白( bái)府屋内轻纱间隔，屋外梅( méi)竹点缀，空旷寂静令闹市( shì)中的大宅子不觉拂过清( qīng)冷。

■徐克：我拍[青蛇]是受了( le)《聊斋》插图的影响，我很喜( xǐ)欢那些构图，很有趣。于是( shì)我要求[青蛇]的美术，一是( shì)线条要统一都是圆的，不( bù)能有直角出现；其次，画面( miàn)设计应像《聊斋》的插图一( yī)样，只突出主要的东西，其( qí)它一律简化，例如街上的( de)人不是穿白便是穿黑，只( zhǐ)有主角的服饰才有色彩( cǎi)，背景也只用一种颜色；主( zhǔ)景不需有墙，只用布分隔( gé)便可。

■雷楚雄：导演要求白( bái)蛇的家要有法术变出来( lái)的感觉，即虚幻而非实质( zhì)的感觉，结果改了又改，最( zuì)后搭建的大屋结构，只保( bǎo)留屋梁柱栋、窗框门廊，完( wán)全不用墙壁，取代墙壁的( de)物料是通透的纱，纱后再( zài)种上梅、竹和芭蕉。导演运( yùn)用逆光打灯，将植物化作( zuò)剪影，拍摄时用风鼓吹动( dòng)轻纱，于是整幅墙壁，一浪( làng)又一浪地在晃动，梅花竹( zhú)叶影影绰绰，从而营造出( chū)疑幻疑真的浪漫感觉。
我( wǒ)参考了许多唐宋的古画( huà)，发现他们的画确是很简( jiǎn)化，床是床，几是几，最多旁( páng)边有一张椅子，没有那么( me)多杂物。我想不管现实生( shēng)活是否如此，画师摒弃细( xì)节本身也是一种审美，于( yú)是我便往这个方向走。[青( qīng)蛇]的美术方向除了保留( liú)中国画的神髓外，也很有( yǒu)剧场的效果。例如序场「人( rén)间」，以「红尘」为设计意念，红( hóng)就是一大片红。
有时适当( dāng)的道具搭建出来的场景( jǐng)，更具质感及生活感。例如( rú)搭建在东上海一条河上( shàng)的书塾，若在河道两旁加( jiā)种百棵柳树，一派江南气( qì)息自然扑面而来。席、竹帘( lián)、布，再加上饰有波浪图案( àn)的窗框，已可为一艘现代( dài)的船进行改装；扇形的团( tuán)扇、四周缠上黄布的点缀( zhuì)，瞬即为端午节庆带来节( jié)日的气氛；而一池花灯、配( pèi)合莲花、落叶、小舟及经改( gǎi)装的拱桥(原为方柱起角( jiǎo)的石桥)，试问谁又会想到( dào)现场其实是一潭死水呢( ne)？
好像裁缝，你给他一块新( xīn)布，他会很有兴趣做下去( qù)，可是你告诉他要怎样改( gǎi)，他改了两遍就没兴趣了( le)。所以我的意念是，要发挥( huī)帮我做事的人的最大长( zhǎng)处，尽量避免他们认为我( wǒ)总要改，他们就会很用心( xīn)地帮我了，所以我的图都( dōu)很细，要么不出错，一出错( cuò)就有两个原因，时间不够( gòu)，预算不够。[青蛇]就是这样( yàng)的。



心魔——天人交战的法海( hǎi)
赵文卓饰演的法海是最( zuì)帅气的，恐怕也是最迷惑( huò)的，妖孽气氛蔓延的人间( jiān)魔域，他面临着一场与自( zì)己的斗争，而这场战争早( zǎo)在他窥见农妇竹林产子( zi)，背身而去的一停顿时已( yǐ)打响；随后在佛像前打坐( zuò)，眼前忽然涌现出一些女( nǚ)人脸孔的妖怪，所谓境由( yóu)心生，而这正是他心中情( qíng)欲暗涌的外在表像；昆仑( lún)山下借青蛇来修行时，他( tā)的心魔应该是最活跃的( de)，一边是青蛇对法海的百( bǎi)般挑逗、妩媚摩挲，一边是( shì)白蛇与许仙的死后重逢( féng)、缠绵床第，平行蒙太奇将( jiāng)两处情欲难抑剪成了妖( yāo)娆比拼。本已心魔难抑的( de)法海怎能挡得住婀娜多( duō)姿、蚀骨摄魂的尤物，他没( méi)有料到，自己的闭目修行( xíng)竟未能获得心中的一块( kuài)清凈之地。

■赵文卓：有一场( chǎng)戏是法海在金山寺里面( miàn)，面对佛像打坐，就有很多( duō)妖怪跑出来。对当时的我( wǒ)来说，不理解这场戏的深( shēn)刻含义，当时导演说：「这个( gè)是考验法海定力的时候( hòu)，把你那些心魔呈现出来( lái)。外相其实就是你内相的( de)一种体现，尤其是在见到( dào)这个异性的身体之后，你( nǐ)思想有一些波动，跟你在( zài)修炼的时候，是截然相反( fǎn)的，修炼的时候是要去掉( diào)这种七情六欲的。」但是那( nà)种情况，在一个年轻的法( fǎ)海身上出现，该怎么把持( chí)。年纪大的当然他不存在( zài)那么多的七情六欲，然而( ér)二十多岁的一个和尚，他( tā)在修行，他本就身强力壮( zhuàng)会有一些想法。妖怪跑了( le)出来，结果他找来找去，一( yī)顿打，再一转头看，其实什( shén)么都没有。然后就看见这( zhè)大佛的漆就啪啦掉。
还有( yǒu)一场法海跟青蛇的对手( shǒu)戏，张曼玉，很诱惑。我坐在( zài)大石头上，然后她就游，游( yóu)，游，不断地抚摸，然后做一( yī)些动作。当时好像入戏了( le)吧，什么感觉都没有，事后( hòu)还把那个灭火器放在水( shuǐ)里，「嘭」，冒泡儿。干吗用的这( zhè)个？后来才知道，原来它影( yǐng)射一些东西，就说法海没( méi)把持住。当时导演也没有( yǒu)给我讲这场戏要怎么怎( zěn)么样？他就让我本色一点( diǎn)。对我而言，法海就是一个( gè)角色，那个时候可能理解( jiě)也不是很深。但这场戏张( zhāng)曼玉的敬业精神给我的( de)印象很深，有一个镜头是( shì)在水里拍戏，适值冬天，温( wēn)度在零度左右，特别特别( bié)冷，可她在水里一呆就是( shì)几个小时，冻得嘴唇都发( fā)紫了，没有一句怨言，照样( yàng)演。
当时导演让我将台词( cí)喊成「一二三四」，然后他配( pèi)成「大威天龙」之类的东西( xī)，但到真正拍的时候，我就( jiù)喊成了「一二三四五六七( qī)八九」。（笑）据我所知，这一点( diǎn)很多观众在看的时候都( dōu)没有发现，应该再仔细看( kàn)一次，尤其是法海施法之( zhī)前的手势。我特别记得我( wǒ)的手势，一边用三个手指( zhǐ)摆出姿势，一边喊「一二三( sān)四」，（笑）然后一把火焰就出( chū)来了。当然，和吴兴国对戏( xì)的时候我不会这样喊「一( yī)二三四」，那样肯定要笑场( chǎng)的，我当时也不知道要讲( jiǎng)什么台词，所以对白一般( bān)都会这样说。

■徐克：法海代( dài)表压制人生及人权的力( lì)量，但也是其中一个不能( néng)克服本性的人物。我认为( wèi)那不一定跟阶级观念有( yǒu)关，而是从自然而来的，是( shì)人的天性与工商文明的( de)冲突。我的影片从没处理( lǐ)过这个问题，[青蛇]却能让( ràng)我借题发挥，利用青蛇来( lái)探讨人性。

■赵文卓：我觉得( dé)法海的特别之处是他的( de)年轻，然后他又有一些心( xīn)理的波动和感情戏在里( lǐ)边，颠覆了以前人们心目( mù)中的那种形象。法海是人( rén)在修炼，但他却无法摆脱( tuō)掉心魔，因为他刚开始讲( jiǎng)得特别清楚，人的社会，有( yǒu)些妖是不好的存在，但是( shì)妖又做了一些善良的事( shì)，因此这个角色最难把握( wò)。例如影片开始有场戏是( shì)两条蛇帮助生小孩儿的( de)母亲去遮雨，他就很疑惑( huò)，人和妖的区别在哪里。我( wǒ)觉得这里处理得特别好( hǎo)，就是将法海心目中的那( nà)种冲突，完全带给大家。而( ér)在影片最后，他站在那个( gè)木鱼儿上，在大海当中抱( bào)着白蛇的孩子，一开始就( jiù)很迷惑，到最后他还是迷( mí)惑，其实我们谁不是呢（笑( xiào)）。



水漫金山——意料之外的特( tè)效
法海一心想着降妖，却( què)在不经意间惹得生灵涂( tú)炭。水漫金山恐怕是他此( cǐ)生罪恶的最大手笔，不仅( jǐn)平民百姓遭受无妄之灾( zāi)，连金山寺的和尚们也在( zài)他的疏忽大意之下成了( le)牺牲品，相比较来看，错收( shōu)蜘蛛精反倒成了他修行( xíng)中微不足道的Bug。导演徐克( kè)本不想在影片中运用过( guò)多的特效，熟料场面越做( zuò)越大，特效越弄越多。先用( yòng)计算机构图，再依据计算( suàn)机设计的画面来拍摄的( de)眼花缭乱的特技场面，着( zhe)实令人惊叹。虽然很少见( jiàn)专门涉及影片特效的访( fǎng)谈，但仅从赵文卓一次关( guān)于法海展开袈裟降妖的( de)回忆中，我们略可窥见[青( qīng)蛇]特效之一斑。

■赵文卓：有( yǒu)一场戏，就袈裟全展开降( jiàng)妖的那场，说那个戏故事( shì)可多了，当时是差点儿出( chū)事的。拍那场戏的刚开始( shǐ)，拿两个老吊车将布给吊( diào)起来，把我绑在那个布的( de)中间，通过风力把那个布( bù)展开，当时必须要找一个( gè)山顶，然后才可以利用自( zì)然风将布连同我一起拉( lā)起来。当时布张开以后，两( liǎng)个老吊车用钢丝上面拉( lā)着角，下面也拉着角，先是( shì)收着，我站在前头，然后边( biān)上一拉，一拉之后有风嘛( ma)，就吹着那个布张开。一张( zhāng)开，布就越来越大，就把我( wǒ)人绑在中间。结果发生一( yī)事儿，就是两根威也断了( le)，断了之后是这块布整个( gè)把人卷在里面，我知道后( hòu)面就是山崖，结果还好，就( jiù)放，放，放，结果在下面的威( wēi)也断之前把我放下来了( le)，要不就没有我了。那布是( shì)特别大的一块儿。没想到( dào)那个风力撑起布的力量( liàng)，竟然大到把钢丝扯断了( le)。

□文/得一



连接：
摩登伽女：摩( mó)登伽乃梵文音译，意为有( yǒu)志、憍逸、恶作业。摩登伽女( nǚ)以清扫街道为业，一日，阿( ā)难持钵至城中求食，因极( jí)度口渴，便祈求正于池边( biān)汲水的摩登伽女施一钵( bō)水。摩登伽女自感身份卑( bēi)微，未敢行善德，阿难再次( cì)请求，摩登伽女芳心遂开( kāi)。为了得到阿难，摩登伽女( nǚ)请母亲施法迷住阿难，关( guān)于这一段，《楞严经》卷一云( yún)：「摩登伽女，以娑毗迦罗先( xiān)梵天咒摄入淫席。淫躬抚( fǔ)摩，将毁戒体。如来知彼淫( yín)术所加，斋毕旋归。王及大( dà)臣、长者居士，俱来随佛，愿( yuàn)闻法要。于时，世尊顶放百( bǎi)宝无畏光明，光中出生千( qiān)叶宝莲，有佛化身，结跏趺( fū)坐，宣说神咒。」后在佛陀的( de)斡旋中，摩登伽女入僧团( tuán)修行，日渐精进，一日忽然( rán)惊觉，破执。「唱出惜色的歌( gē)，摩登伽正是我」，是青蛇的( de)口吻，意为因多年的修行( xíng)才换得美女的身姿，此处( chù)以摩登伽自喻。

莫呼洛迦( jiā)：莫呼洛迦乃梵文的音译( yì)，译为大蛇的意思。莫呼洛( luò)迦是天龙八部之一，人身( shēn)蛇头的大蟒神。《维摩经略( lüè)疏》卷二加以证实：「摩侯罗( luó)伽，此是蟒神，亦云地龙，无( wú)足腹行神，即世间庙神，受( shòu)人酒肉悉入蟒腹。毁戒邪( xié)谄，多嗔少施，贪嗜酒肉，戒( jiè)缓堕鬼神，多嗔虫入其身( shēn)而唼食之。」虽然歌曲带有( yǒu)印度味，但是根本上还是( shì)得益于中国传统文化《白( bái)蛇传》，[青蛇]对其加以改编( biān)。片中张曼玉乃美女身蛇( shé)妖，此处以「莫呼洛迦」相对( duì)，正好切合，其于人群中尽( jǐn)情欢舞，尽显妖娆，也便是( shì)「天龙之女一曲婆娑」了。

揭( jiē)谛摩诃：皆为梵文，「提谛」意( yì)为超越，破执；「摩诃」意为伟( wěi)大。沾叔说「提谛」对「摩诃」乃( nǎi)「无情对联」，因其皆为音译( yì)词，本身词的意思无甚关( guān)联，但是具体每个字都对( duì)仗工整。


原载《香港电影》34期( qī)